医院是见证悲欢离合、世间百态最多的地方，有人说医生都是铁石心肠，不懂感情。从某些方面来说，医生看过太多生死离别，如果对每个发生不幸的患者都要感同身受，痛哭流涕，这不太现实。但医生绝非铁石心肠，在这长长的职业生涯中，总有很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病人。我的那个小姑娘出现在十年前，用小Q来代替她的名字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周二的早上，那时我在跟主任门诊。她和妈妈走进来，很瘦很安静的女孩，十岁，不爱说话，问她问题后，思考片刻然后点头或者摇头，在进行检查时很顺利，配合度很好。

“阴道出血，腹痛，腹胀多日。腹部多发巨大肿块，生长迅速，腹水，估计就是恶性了，多半是卵巢来源。”一边翻看她的就诊资料，我一边暗自叹息。

主任是个热心肠，隔天就让小Q住院了，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手术。在等待麻醉前，小Q还是一言不发，空气寂静的可怕，有医生想缓解小Q的情绪，尝试和她聊天：

医生：几年级了？

小Q：四年级。

医生：学习好不好啊？

小Q：……（用力闭眼睛）

医生：喜欢唱歌还是跳舞啊？

小Q：喜欢看书。

医生：长大想不想当医生？

小Q：我想当作家。

医生：哦，这个很好啊，你也可以把你在医院的经历写下来啊。

小Q不说话了，小小的胸膛在起伏，看得出来她安静的外表下内心的紧张……

麻醉很快要开始了，小Q突然睁开眼睛，定定看着我：“医生姐姐，我知道自己得了不好的毛病，如果我今天醒不来了，你可以帮我告诉我妈妈一句话吗？我很爱她，让她不要想我，不要难过。”

当时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的眼神我至今难忘。我笑了笑，轻声说：“不要多想，你会没事的。”我戴着口罩，她看不见我的笑容，于是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希望能让她感到安心。

手术顺利开始了，病理科犹豫再三，终于冰冻报告回报：卵巢恶性肿瘤，类型待石蜡。

手术方式定位：右侧卵巢切除+左侧卵巢活检+盆腔淋巴结清扫+肿瘤细胞减灭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能尽量保留她今后的生育能力，是我们目前能做的最大努力。

手术后的最终石蜡结果出来了，卵巢卵黄囊瘤，很罕见，多见于儿童，恶性程度高，所幸这种肿瘤对化疗敏感，经过手术和联合化疗，生存期明显延长。

化疗开始后，小Q开始呕吐，一直吐，迅速消瘦下去，可是不管多难受，她也不喊不叫，打针也不说疼，还是那么安静乖巧。查房的时候，她会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真想告诉她，疼就哭，难受就喊，没有人会责怪你。这样默默忍受，真的让人心疼。

最终，小Q安然出院了，她的妈妈对我们感激不尽，笑容满面，似乎背地里在医生办公室里的那一次次痛哭流涕，那病房外隐忍的泪水都不复存在。我们都希望小Q好好生活，实现自己作家的理想，虽然现在我已经失去了她的消息。

医生不比普通人伟大，同样是人，履行自己的责任，完成本职工作。我们会有厌烦的时候、会抱怨、也会犯错，但绝不会故意漏诊误诊。“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们比谁都希望看到患者健健康康的走出医院，也希望患者给予我们最基本的信任。

医学从来不是一门冷冰冰的科学，“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是对医生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