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你得马上过来！”克雷没来得及解释就挂断了电话。

“口腔出血！”看见我来，一位住院医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团队的6个住院医都凑在12床的大玻璃门外。12床是我们管的20个连在呼吸机上的患者之一，最近两天他的血氧改善得很好。

我走过去，只见大量的血从气管插管周围涌出，地上已流了一滩，疑是上消化道曲张静脉破裂。患者血压60/35，脉搏154。虽然没有记录，但我们怀疑患者患有肝硬化。

我的三个住院医学员都在我之前进到了负压间里。苏珊把她的大波浪头发捆在脑后，带着纱帽，轮廓就像顶着头盔的特洛伊勇士。她附着身子，正在进行右股静脉穿刺，置入大口径插管，开始大容量输血；格莱最近开始留起小胡子以便显得成熟，可戴着N95口罩，他的不列颠绅士风度一点显不出来。他在做左股动脉插管；克雷一向冷静的姿势一点没受眼前情景影响。我稍一提示，他就开始操作。毫不费力地把三腔食管胃管送到位，看上去像个身经百战的“老手”（实际是他的第一次）。

“打开远端口试试，看看出血是否来自十二指肠。”我轻声提示克雷。

这主意不怎么样，暗红的血立刻喷了出来，溅在了正在连接大容量输血泵的护士脖子上（医院提供的面屏遮不到颈部）。更糟糕的是，地上的那滩血肯定满含病毒。三个学员都没有鞋套，防护围裙只到膝盖。他们都得穿着同一双鞋回家。

患者情况暂时得以稳定，我们依次从负压间里出来。看着学员们兴奋地交谈，我心情颇为复杂——我的这些学生刚刚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且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我们怎么会处于如此危险之中？我希望尽量保护着团队的安全，但我能做什么？

早就知道病毒极难对付，早就知道医院不提供防护，我给团队准备了套头防护衣和护目镜。这些防护用品现在就在ICU的一个抽屉柜里，可我却没法让他们穿上。

“我们决定不用套头防护衣”，就在这轮ICU班开始前5分钟，有人专门打电话通知了我。套头防护衣会包裹学员和护士们的全身，包括他们的鞋，完全可以避免下午的险情。

我们在这场抗疫战争中苦战，第一敌人当然是病毒。但很显然，一线战士需要与其斗争的不止是病毒。是什么？是谁？我不知道。

我真希望把那些政策制定者们拉到抢救的场景面前，让他们直观感受危险——要是含着病毒的血溅到他们脸上，也许防护用品的政策就会不一样？

我的学员们还属于受训阶段，他们斗不了第二个敌人。我同样也很难腾出时间，那也不应该是让一线主治分心的事。可若我也视而不见，学员们还能指望谁？

混蛋，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