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床是总医院4楼东ICU一进门右手的第一个单间，而帕布罗在12床整整住了一个月。他因晕倒在街头，被警察送到急诊室。X光片显示其双肺弥漫性毛玻璃影，典型的新冠肺炎，并引起缺氧性呼吸衰竭。急诊室立刻气管插管，开始呼吸机支持，转入ICU。

即使使用呼吸机的最高支持设置，帕布罗的血氧饱和度也只能勉强维持在85%以上，他的严重缺氧一度引起过休克，曾经需要3个升压剂才能勉强稳住血压。

我轮转到ICU时，帕布罗已经在呼吸机上14天。常规情况下，14天是呼吸机支持的一个关口。气管插管的气囊持续压迫黏膜会因为持续缺血坏死的反应造成气管狭窄。因此，14天如果不能脱机就需要做出抉择，或者气管切开造瘘，或者因为继续医疗好转的机会越来越小而考虑撤除治疗。

帕布罗没有家人，最终医院伦理委员会介入并认为，“这是一个医疗属于徒劳的病例，决定撤除支持。”

“等一下，为什么认为医疗徒劳？”我叫住了住院医。

“他的血氧饱和度从来没有上到90%。”

“人在85%的饱和度也有可能存活啊。”我曾经在4600米海拔的秘鲁安第斯山上进行高原研究两周多，那里居民的血氧饱和度常年都在90%以下。我拿出手机里头年登上惠特妮山的照片，4230米的山顶上，手指上血氧饱和器读数84%。

帕布罗除了严重缺氧，还有肾功能衰竭，需要CRRT连续透析。但肾功能受损应该是初期休克状态的后遗症，现在他的血压已经不需要升压剂支持。虽然肾功能仍然不全，却已经开始生成尿液。

于是，我们决定逆转帕布罗的撤除医疗状态，留下DNR，但是支持治疗仍然继续。我每天都会亲自检查肺部顺应性，并相应调节呼吸机的设定。期间还穿插着与医院总监的斗智斗勇。

帕布罗情况的扭转是从影像学改善开始的，肺部顺应性首先增强，将同样体积的气体送进气管，所产生的肺内压力开始下降。接着，氧饱和度也出现改善。

第一天吸入氧浓度持续在80%时，使得整个团队都非常高兴，开始燃起了希望。吸入氧浓度80%仍然非常高，可此前一直必须保持使用100%。

一个月下来，帕布罗吸入氧降到了50%，PEEP 5。

帕布罗在呼吸机上一共高达49天后才最终脱机。这中间因为疫情造成资源紧张，一些按常规应该做的都没有实行。

帕布罗的成功脱机，甚至可以称之为“奇迹”。

在我结束轮转的第三天，帕布罗成功脱机。后来帕布罗转去了一般病房，又转去康复。再后来就谁也说不清他去哪儿了。

后来，我曾私下联系过帕布罗在康复医院的主管医生，得知帕布罗旧瘾复发，偷用其他患者的吗啡被抓个正着，从而被转成监狱病房囚徒状态。那以后，他的病历转为保密，非主管医生不再看得到，医院也不能再透露他的行踪状况。

虽然这个结局算不得光彩，可从疫情医学角度上而言，既然患者回到了新冠“中招”之前的社会角色，那至少说明他彻底从新冠病情中恢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