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住院医师的医院位于辽阔的密执安湖畔，医院15层的主楼正迎着那一汪湖水矗立。做住院医，首要任务就是跑腿，很快就对医院迷宫一般的天街地道了如指掌。可是，唯独15楼东的一片单元病房区从未得去。那应该是全院景观最漂亮的濒湖单元，一定是给什么VIP大人物准备的。 一次，随内科主任选修，无意间窥伺到了濒湖单元里的秘密。 

植物人少女

一天，主任传呼，要我代他去看一个他的私人患者。说完还特别嘱咐，他已经通知了家属，让我去了什么也不要说。 

我一面满口Yes，of course地应承着，一面飞快地写下主任通报给我的情况简介。挂了电话，我这才注意到，患者薇奥莱是个18岁的植物人，病房正是濒湖单元里的一间！ 

我以前从未见过植物人，又是毫无准备涉足秘处，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来到15楼东，战战兢兢地举手敲门。 

好一间濒湖单元！从窗户望出去，蓝天白云之下，满眼都是翡翠色的湖水，屋里非常豁亮。床上躺着薇奥莱，象所有18岁的姑娘一样，她黑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一双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打声招呼，一点反应没有。检查很顺利，几分钟就结束，并无大碍。临走下意识再看薇奥莱，她因检查张开的嘴还没有闭上，眼睛里却好像有了光彩，组成的表情分明是在微笑。我心中疑惑，转头看看她的母亲和护理，两位各一脸冰霜，显然是在无言地质问我怎么还不快出去。我没敢造次开口，逃跑一般地退了出来。 

医学实践阴暗面

后来，主任告诉了我薇奥莱的故事。薇奥莱12岁时作盲肠切除，手术一切顺利，可人却再没从全麻中醒来。她母亲起诉医师，但律师却找不出任何不良行医的证据，最后医院出面接受了法院给的庭外和解的条件。从此，15楼的一个濒湖单元划为薇奥莱的单间。除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医院还雇了三名护理，24/7专职轮班照顾薇奥莱的一应医疗与生活事宜。薇奥莱的母亲作为经理，都算医院的雇员，由内科主任负责薇奥莱的病例。每天成本至少500美金。

六年过去，薇奥莱的身体和正常人一样长大发育，但神志却没有一点恢复。她母亲每天观察薇奥莱的生命体征，稍有波动，便立刻传呼主任前来出诊。在这样的照顾下，薇奥莱卧床六年竟连一次褥疮都没有发生过，近于奇迹。 薇奥莱还年轻，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不知多少年。而且，濒湖单元不只一间，设有濒湖单元的医院也绝不会是仅此一家。 

正义与意义

社会发展到今天，各种契约和法律使得社会上各种冲突矛盾都可以用统一的单位加以衡量，转换成利益得失的计算与赔偿。在这样的社会里，毫无自卫能力的薇奥莱的利益可以得到完全的保障，她的母亲可以把主任级医师随叫随到。按说这是进步，反映了社会系统的进化与完善。但可叹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里，一切本都因薇奥莱而起，都应以她为中心而进行，可是，争来的权益补偿，一切的付出和收入，其实却又是只有她才是真正地完全不感兴趣，完全置身事外。 

如果当事人置身事外，所有的利益纠纷，补偿追索又都是为了谁？其目的与意义究竟何在？ 

我想不出答案。我只记得景观辽阔的濒湖单元里住着一位姑娘，她的世界应该算不得天堂却又大概再不属于人间。